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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ember 5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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_天津遇難編外消防員家屬一年未工作 荒廢糧田

  原標題:天津港編外消防員遺殤,  那帽子給他帶來困擾,他到蔚縣縣城,客運站的保安一眼就認出了他,“你兒子是不是出事了?”,

  原標題:天津港編外消防員遺殤

在天津港“8•12”爆炸中,搶險救援犧牲110人。圖片來自網絡。

  柳環怕被人識破喪子的傷痛。從天津回來后,他甚至很少再戴那頂老舊的八角帽。

  那帽子給他帶來困擾,他到蔚縣縣城,客運站的保安一眼就認出了他,“你兒子是不是出事了?”

  52歲的柳環至今做過最勇敢的事,是一年前,為兒子柳春濤闖了天津港“8·12”爆炸事故的新聞發布會。

  那個戴着一頂老舊八角帽和眼鏡的河北蔚縣农民,黑瘦、憔悴。他被大批記者堵在電梯口的消防箱邊,上了當日各大媒體的頭條。

  柳環的家,在蔚縣南留庄鎮滑嘴村,他以收廢品為生。兒子柳春濤犧牲時,19歲。

  柳環和老鄉們的出現,打斷了正在進行的新聞發布會,使此前並未計入失聯人員的合同制消防員首次被廣泛關注。

  據媒體事後統計,在天津港“8•12”爆炸中,搶險救援犧牲110人,其中有13人來自河北蔚縣,他們都是天津港消防支隊的編外消防員。

  “13人中,6人來自蔚縣南留庄鎮。”柳環對剝洋蔥(微信ID:boyangcongpeople)說,童年,他們是彼此的玩伴。

  爆炸一年後,犧牲者的家庭和倖存者仍在經歷掙扎。因為“心情不好”,多位犧牲消防員的家屬過去一年都沒有工作。他們荒了以往種植的十幾畝糧田,用時間尋找出口。

  去年,柳春濤走後,柳環賣掉了兒子騎過的摩托車。“他媽見不得,看見就哭。”

  2014年,柳環花2000塊錢買了一輛二手的紅色摩托,這成了柳春濤的“心頭好”。17歲的年紀,大高個兒,他常騎上摩托接送讀大學的姐姐回家,或者去找同學玩。

  紅色的摩托在散落煤灰的小路上,捲起灰黑的煙塵,“生龍活虎”。

  上世紀80年代,大大小小的煤礦紅火了整個南留庄鎮。隨着越來越嚴格的安全和環境標準,以及逐漸萎縮的需求,2000年以來,煤礦閉毀、並轉。礦工四散到外地打工,小鎮蕭條,荒廢的煤站遍布路旁。

  滑嘴村是南留庄鎮的下轄村,因為長期煤礦開採,地下空洞,成了搬遷村。

  從柳春濤家穿過那棟有一千多年歷史的青磚門樓,便是“發小”祁振山的家。

  因為家裡窮,倆人小時候常去小煤窯偷廢鐵換零花錢。

  初中讀到二年級,祁振山“上課聽不懂了”。母親不識字,父親只會寫名字,沒人能輔導他。17歲的祁振山跟母親說,“媽,我給你掙錢去。”

  在蔚縣縣城的洗浴中心,他每天坐在浴室門口,給洗浴的人“披毛巾、疊毛巾”。幹了小半年,心裏膈應:“覺得不是男人乾的活”,辭了。

柳環在搬遷后的村子里行走。新京報記者 李興麗 攝

  柳春濤也輟學了。像大多數南留庄鎮的青年一樣,他們去了北京打工。

  在北京,因為不滿18周歲,工廠不接收。倆人去了建築工地,碗口粗的鋼管,“扛了一天就累倒了”,後來又進了飯店端盤子。

  在失去了煤炭支柱的鄉村,輟學的年輕人沒有更多的生計選擇。村子里的牆上,常年只有兩種廣告:去京津的包車電話以及技校招生廣告。

  董澤鵬19歲,住在柳春濤家隔壁的曹疃村,家裡曾花兩萬塊錢讓他在張家口學電焊工。技校破敗,基本“學不上東西”。

  與董澤鵬同村的苑旭旭18歲,初三退學后,在縣城的KTV當服務生,一個多月後辭了工作。

  “他覺得干這個太平庸了,要活就活得轟轟烈烈,不願這麼平平凡凡過一輩子。”苑旭旭的媽媽王麗英說。

  討生活的挫敗把祁振山從北京又推回縣城。經姑姑搭線,通過南留庄在天津港消防支隊工作的薛寧介紹,他去了五大隊當消防員。

  出警救人的刺激、體面讓祁振山覺得“過癮”,“比給人家披毛巾、端盤子好多了。”

  五大隊是天津港六支“非公安消防編製”消防隊中的一支,屬於企業專職消防隊,薪酬由天津港公司發放,不在中國消防系統編製之內。“不是正式工。”農村人的理解簡單務實。

  2015年年後回家,祁振山見到了在家休息的柳春濤。

  為了把兒子留在身邊,柳春濤的父親把他從北京叫回了縣城,他曾借了幾萬塊錢,想安排柳春濤去縣城一個單位上班,“沒辦成,被坑了。”

  之後,他嘗試在縣城討生活。找了幾家飯店,“都不要人”。

  當時,五大隊正需要新隊員。祁振山對柳春濤說,“你跟我去天津吧。”

  柳春濤並不是第一次聽說消防員這份工作。2014年,鎮上的同學劉治強和李澤華先後去了五大隊,“出警少,鍛煉身體,還能掙錢。”是李澤華對這份工作的概括。

  這暗合了柳春濤想當兵的念頭。

  2015年5月,柳春濤和隔壁曹疃村的董澤鵬、苑旭旭,陸續出發去了天津,進入五大隊。

  柳春濤去天津當消防員是瞞着父親柳環走的。

  “不讓他去,是怕他和同齡的半大小子在一起糟錢,落不下錢。”按照柳環的意思,他想讓兒子跟着村裡年齡大的人出去打工,“能攢下錢”。

  柳春濤趁他開着三輪車出門收酒瓶的時間,走了。一直到爆炸發生,一別3個月,父子倆憋着氣,誰也沒理誰。

  8月12日23點30分左右,在五隊舊址駐紮的祁振山和隊友準備奉命支援火災現場,此前,駐紮在五隊新址的25名消防員已經到達現場。

如今,滑嘴村中只剩下十幾戶人家。新京報 李興麗 攝

  祁振山把消防服穿好準備出門時,“炸了”。

  當晚留守的李澤華正在收拾出警戰友換下的拖鞋,“像遇上地震一樣”。他跑下樓,看到一朵十幾米高的蘑菇雲,巨大的火光照亮了天津港。

  來自南留庄鎮的柳春濤、董澤鵬、苑旭旭、劉治強、薛寧、王全失聯,並相繼確認犧牲。天津港消防支隊五大隊出警25無人,無人生還。

  兒子犧牲后,柳環堵在心裏的氣變成了悔恨和思念。

  出事前,柳環每天開着機動三輪車,到南留庄所剩無幾的煤礦收酒瓶——從8分錢到3毛,單是啤酒瓶就要分出13種。賣不了整瓶的,砸成玻璃片論斤賣,一天也能賺100多塊。

  柳環懷念那時的日子,瑣碎而忙碌的農村生活就像上了發條的機械錶,圍着給兒子柳春濤攢錢娶媳婦的目標轉個不停,“有奔頭”。

  但發生在400公裡外的爆炸,一度讓“機械錶”崩潰、停擺。

  兒子出事後,睡眠遠離了柳環。

  曠野的風跨過坍圮的院牆,爬進紙糊的門窗,好不容易迷糊着,凌晨兩三點又醒了,再也睡不着。

  村裡人提醒他要到熱鬧的地方去。有人說,這樣下去,“會得孤獨症。”

  柳環試了試,並不成功。

  6月,一位親戚的孩子結婚,他到南留庄鎮上的飯店喝喜酒。喜慶的音樂轟隆隆響着,他屁股沒着板凳,放下份子錢,一扭頭走了,“就是見不得紅火”。

  在滑嘴村東面的曹疃村,董澤鵬的父親董永生煙癮更大了:從出事前的一天一盒,變成一天三盒。

  以前愛趕集的兩口子,很少再趕南留庄大集,“怕見人”。

  柳環也怕被人識破喪子的傷痛。從天津回來后,柳環甚至很少再戴那頂老舊的八角帽。

  那帽子給他帶來困擾,他到蔚縣縣城,客運站的保安一眼就認出了他,“你兒子是不是出事了?”

  他把那頂帽子壓在火炕的箱底,剃掉了已經泛白的頭髮。“光頭了”,很少有人再認出他。

  事發后,段桂萍曾夢見兒子柳春濤回來了,在西屋炕上剛躺下,又翻起身要走。

  “你去幹啥?”段桂萍問。

  “出去掙錢。”兒子頭也不回走了。

  這樣的夢幾乎出現在每一個失去兒子的家庭。“夢見他回來了,說一直在外面打工。”苑旭旭的父親苑成鋼對剝洋蔥(微信ID:boyangcongpeople)說。

  董澤鵬的母親也做了類似的夢,只不過兒子回來時全身光着,“我趕緊拿了個毯子給他裹上。”

  因為“心情不好”,多位犧牲消防員的家屬過去一年都沒有工作,他們荒了以往十幾畝的糧田,用時間尋找出口。

  2015年的春節,是每個家庭最難熬的日子。

  以前家裡困難,一個月吃不上兩頓肉的柳春濤最愛吃肉。段桂萍去鎮上買了肉回來,大年初一,全家五口人,一口沒吃下。

  肉扔到院子里,凍成冰疙瘩,又化成淚。肉,從此成了柳家的避諱,全家都吃得“寡(淡)”了。

一年來,柳環藏起了那頂讓他引發關注的帽子,走在路上怕被人認出。新京報記者 李興麗 攝

  春節一過,村裡人大都搬進政府修建的新村去了,滑嘴村轉眼只剩下十來戶人。

  和整個廢棄的村莊一樣,柳環一家幾乎生活在廢墟上。整整一條巷子只剩了他一戶人。穿過坍塌的一排土坯房,撥開一人高的葦草,才能到家。

  柳環現在想清楚一個道理:要給活着的孩子創造好的條件。“孩子如果當時一直讀書,就不會去做編外消防員,就出不了事。”

  這個道理,成了所有犧牲消防員家屬活下去的“拐杖”。2015年春節后,各家紛紛託人把剩下的孩子轉到了縣城的好學校讀書。

  這些抱過犧牲哥哥遺像的孩子,被寄予了整個家庭生活的勇氣和希望。曾經去天津尋親的家屬現在打電話,問各家孩子的成績成了為數不多的話題。

  柳環也花錢託人把小兒子送去了縣城。在兒子就讀的學校旁邊租了一套房子。

  柳家二姐柳春寧的命運也被改寫。按照原來的計劃,她要在北京打工六年,攢夠錢,出去玩一趟,就“回縣城買房、結婚”。

  柳春濤出事後,二姐辭職,回到縣城專職照顧弟弟。

  “掙錢沒有親人重要。”柳家二姐纖瘦,當年家裡為了生柳春濤,她在老家南山的山洞里鑽來鑽去,“躲計劃生育”。如今,她再次肩負重任,“小的不能再出閃失。”

  弟弟下午放學后,想去縣城的廣場玩,柳春寧不敢貿然帶他出門,“晚上,萬一有什麼情況呢。”

  董永生和妻子也帶着孩子進了城。全家租了一套房,陪著兒子上學。

  讓董家欣慰的是,兒子和女兒漸漸懂事。董永生的妻子沒事的時候常翻以前的照片,女兒看到有哥哥董澤鵬的地方,拿小手急忙捂上她的眼,“怕我哭。”

  從天津回來后,苑旭旭的母親王麗英病倒在床。苑成鋼不再外出打工。8月初,苑旭旭的弟弟妹妹上完20天的暑假補習班,他帶着妻子和一雙兒女去了山西,“散散心,不能老在家待着。

  一年中,不少家庭開始考慮或已經在縣城買房。這曾經是眾多農村家庭奮鬥半生的夢想——打工攢錢,搬到配套設施更好的城鎮生活。

  犧牲消防員的家庭以某種殘酷的方式,由鄉村踏入縣城。“只有徹底搬離破敗的老家,才能走出陰影。”這是柳家兩姐妹認準的道理。

  事發不久,兒子柳春濤的230萬撫恤金下發。

  姐姐柳春寧始終記得一位街口的鄉親,開口就問“賠了多少錢”?

  在農村,由金錢激蕩起的流言在背後包圍着父母。

  柳環很少去小賣部打牌了。8月7日的黃昏,村裡的羊倌趕着十幾隻羊與柳環在街口迎面遇上:“老柳,掙大錢的。”柳環沒有接他的“打趣”,面無表情地回家了。

蔚縣13位天津爆炸犧牲消防員入葬河北蔚縣烈士陵園。圖片來自網絡。

  但下定決心在縣城買房並不容易。

  “爸爸半分都舍不得動那筆撫恤金。”柳春寧對剝洋蔥(微信ID:boyangcongpeople)說。

  柳家兩姐妹勸了半年。“父母一輩子沒住過自己的房子”、“家裡房子是危房”、“弟弟上學需要人照顧”……直到說到,“小濤一輩子苦,沒吃過沒穿過,買個房子也算是給他安個家。”

  趁着到縣城看兩個孩子的時間,柳環一個一個樓盤看房。最終,他把房子買在蔚縣城南的地方。灰白系的徽派建築,乾淨,不失莊嚴,“不想在城中心,太熱鬧。”

  倖存者也在掙扎。

  爆炸后,僅剩10人的五大隊堅持出警。以往擔任接警和後勤工作的李澤華也頂替戰鬥員出警。

  他每天睡不着覺,“覺得孤單”。後來,以往自認為膽子不大的他,隨隊出警、拍照片,卻並不害怕。“覺得大不了,到底下去見他們。”

  李澤華還做了奇怪的夢,夢見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飯。“原來單身的他們都找女朋友,催我也趕緊安家立業。”

  2016年清明節,仍在天津當消防員的祁振山和李澤華特地回來看望犧牲的戰友。祁振山給他們帶去了水果、金元寶、香煙。面對曾經一起走出蔚縣的戰友,他跪在墓地旁。

  祁振山和李澤華介紹柳春濤等童年玩伴去了天津,他們原本擔心柳春濤的父親會怪罪他們,“不怪你。”柳環說。

“這一年才覺得像個男子漢”

  臨近8月12日,家屬們開始籌劃“去天津看看”。

  苑成鋼想去天津,除了要給兒子燒紙外,他還有件放心不下的事。“天津做的承諾還沒有實現。”

  2015年9月,天津濱海新區規劃和國土資源局表示,天津港“8·12”爆炸事故點將建海港生態公園,並樹立紀念碑,讓人們永遠懷念犧牲的英烈。

  這條消息刻在了苑成鋼的心上。“我的孩子那麼小沒了,當時天津說會建個碑,這些搶險救援的孩子們都能被記得。”一年中,他一直關注樹碑的進展,但至今沒有新消息。

  在400公裡外的天津,祁振山和李澤華已經在夏初迎來了正式的新戰友。

  他們透露,新隊員大約20多名。與以往“一個喊一個就來了”不同,新加入的隊員都是先統一集訓完畢,“再分配到各個隊”。

  除了招聘方式,訓練和考核也更加嚴格。“比如爬桿,以前是和雙杠二選一,現在是兩項都要考核,4米多的杆子爬6趟及格。”祁振山說,現在每個季度考核,“特別嚴。”

  新隊員的補充在不斷淡化五大隊曾經的傷痕。

  但訓練和生活中,曾經的情景依然會在不經意間再現。“比如講到滅火時,教導員會提到某個場景跟爆炸時類似。”

  訓練之外,李澤華和新來的隊友打牌。大家因為一張牌,吵吵起來。這是李澤華和犧牲的幾位兄弟曾經歷過的“一模一樣的場景”。從此以後,他打籃球,很少再打牌。

  一年中,李澤華和祁振山的家人不止一次提出,讓他們換個安穩的工作。兩人都是各自家中的獨子,去年的爆炸,讓他們的父母格外后怕。

  李澤華知道當年走出鄉村的困惑並沒有改變。回縣城的工作無外乎“網管、飯店、KTV”,開出的工資不到兩千。

  在消防隊,他的工資漲了800,拿到手3700,“不想走。”

  祁振山今年一年的出警不算多,車翻了、漲潮被困了,“都是救人”。父親在北京的建築工地打工,隔三差五問他要不要換個工作。

  祁振山的回答,令他的母親印象深刻。他說:爸不懂,以前我年紀小,接電話(接警),很枯燥。這一年才覺得像個男子漢。

  “他肯定是歡喜這份工作,不然為什麼一直不走?”祁振山母親對剝洋蔥(微信ID:boyangcongpeople)說。

文|新京報記者李興麗 實習生宋佳 編輯|蘇曉明 校對|陸愛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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